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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 這個帝國必須分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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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帝國必須分裂
作者: 廖亦武

中國?起透視

更新於?2012-11-05 Print Friendly and PDF

編者按:中國流亡作家廖亦武十月十四日在法蘭克福獲頒德國書展和平?,?發表這篇氣勢磅?勇敢無畏的演講。德國傳媒稱贊演講「將使中國當局顫?」。北京環球時報則攻擊廖亦武「精神出了問題」。本刊二○一○年三月曾深入介紹廖亦武。


中國四川作家廖亦武描寫中國底層社會的紀實文學,有?高的獨特成 就。是大陸禁書,受到歐美出版界的重視。

一九八九年六月三日午夜,有個九歲的孩子,叫呂鵬,是北京市順城街小學三年級學生。背著父母溜出家門,去旁觀沸騰的街景,被迎面射來的子彈擊倒。和呂鵬一起倒下的,還有幾個平民,但呂鵬是最小的。

他的胸?被洞穿,熱血噴湧而出。當場斃命。可他的死訊,一傳十,十傳百,終於點燃北京市區千家萬戶的怒火。無數已經入睡的人,這時候都湧上街頭,去設置路障,阻?軍車,向武裝到牙齒的戒嚴部隊投擲汽油?和石塊。小小呂鵬,平?在一輛敞?車頂,英雄一般,被示威者們簇擁著,在大街之間來來??,無言地訴說著殺戮。那一夜,有多少人因?這個素不相識的死孩子而泣不成聲?有多少人轉瞬就成?反政府的暴徒?

?眼二十三年又過去,我相繼在中文版和德文版的新書《子彈鴉片》裡,在《大屠殺死難者名單》的首位,再次發佈呂鵬的死訊。他永遠九歲。但願這是一道天長地久的死訊。

老子描述柔弱無比的?兒與水

我也在這裡發佈這個帝國的死訊。因??屠殺孩子,所以必須分裂。這是中國的傳統。在兩千五百多年前,我們偉大的祖先老子,就在他的《道德經》裡,描述了兩種柔弱無比而又至高無上的事物——?兒和水——分別象徵人類的繁衍和自然的流動。保守孩子,就是保守種族的元氣。老子進而闡述,人類之需要家園,老者之回歸泥土,?孩子之依?母親同等重要,國家的分與合,是?了適應我們的這些日常的生存本能,而非「民族大義」。作?古代分裂主義哲學家,老子提出的最著名的烏托邦,是「小國寡民」——「?國相望,?犬之聲相聞,民至老死,不相往來」——國家越小,治理起來越容易,如果國家小得?村落差不多,老百姓隨時可以?到總統,一起喝酒,一起撒尿,或者一起討論政治,那就太美好了。如果從遠方,比如說德國和美國,來了素不相識的客人,就奔走相告,「不亦悅乎」,美好得飄飄欲仙了。比老子古老的堯和舜,就是成天混跡在老百姓中間的帝王,勤於政務之餘,還得勤於耕作。所以受到老子、莊子、孔子、孟子以降的歷朝歷代知識分子的永?愛戴。

我們眼下的獨裁中國,在遠古先賢們所處的春秋至戰國前期,早已分裂成幾十個國家。幾百年裡,雖然相互??的戰火不斷,但國學界公認,這是?今?止,無法超越的輝煌時代,政治、經濟、文化領域都異常活躍,言論異常自由,各類學術?駕齊驅,史稱「百家爭鳴」。時至今日,曾經?覆傳統的共?黨,竟無恥地盜用「百家爭鳴」的思想遺?,在世界各地?辦孔子學院——他們難道不知道孔子是魯國人而非中國人??孔子在五十六歲那年,由於和最高統治者的政見衝突,有殺身之禍,不得不連夜出逃,而後流亡了十幾個國家,直到七十歲,才被允許回歸自己的?土——孔子應該算歷朝歷代政治流亡者的精神源頭,「孔子學院」也應該更名?「孔子流亡學院」才對。

類似的例子,還有戰國末期最傑出的分裂主義詩人屈原,由於祖籍所在的楚國,被「一統天下」的?秦大?入侵,在國破家亡的前夕,就憤然投汨羅江自盡了。屈原遺下?多地域色彩?烈的愛國詩篇,被後世傳誦,其實他心中不變的故國,也就是今天的湖北省洞庭湖一帶,而不是通過血腥兼?、生靈塗炭,將許多地方、許多種族硬?在一塊的中央帝國——路漫漫其修遠兮,吾將上下而求索——因感念這位永不屈服的藝術家,民間社會將他的殉難日確定?端午節。每到這個「水上的節日」,人們就?著龍舟,往返於波濤之間,投放巴楚風味的?米?子,請屈原的靈魂慢慢享用。

多少罪惡借統一之名大行其道

以國家統一?名,中國歷史上的血案數不勝數。最?殘暴的是秦始皇,一輩子東征西討,鯨?別國,把五湖四海劃歸自家的版圖。據說當時的人口,在他手裡銳減三分之二。秦始皇幹了兩件遺臭萬年的壞事,整修長城和焚書坑儒。整修長城?的是斷?老百姓與外界的往來,把整個國家變成超級監獄,全國男女老幼都逼迫投入這項勞命傷財的工程;焚書坑儒是?了斷?老百姓與傳統的聯係,秦始皇發布《招賢令》,將各地最具號召力的四百六十多名知識分子騙?來,然後集體活埋掉,將流傳了千百年的?多古代典籍,也統統放火燒掉——這在兩千多年後,深得現代暴君毛澤東的激賞。他說:秦始皇才坑了四百六十多個儒生,我們?壓了幾十萬反革命,比秦始皇多得多。

毛澤東太謙虛了。據史料記載,共?黨建國之初,?了像秦始皇那樣,斷?老百姓與分裂傳統的聯繫,竟然在土地改革運動中,鼓吹消滅剝削階級,槍斃了兩百多萬地主、?紳和民間社團成員。他們是?村的知識階層,許多人已經表示臣服,但共?黨仍懷疑他們。

鞏固國家的根本手段就是殺人,這是從毛澤東到鄧小平,都心照不宣的。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二年的大饑荒,全國餓死近四千萬人,毛澤東擔心政權分裂,需要??政敵,對民?洗腦;一九六六至一九七六年的文化大革命,被折磨致死兩百到四百萬人,也發端於毛澤東的同樣擔心,需要再次??政敵,再次對民?洗腦。毛澤東隨時都在提醒老百姓,致命的災難莫過於「民族分裂,亡黨亡國」。如此,人民將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——類似的提醒,也出現在列寧、斯大林、希特勒、齊奧塞斯庫、金正日、薩達姆、?札菲等暴君的論調中——國家統一,領土完整——獨裁統治的終極王牌,多少罪惡借此而公然大行其道。

隱士林回:放棄寶玉拾起?孩

一九八九年六月,共?黨?了應對政權危機,竟動用二十多萬武裝軍人,血洗北京城。當裝甲戰車開上街頭,密集的槍聲透過無線電波傳遍全世界。有位遠在四川成都的老詩人,正?縮在古書堆裡讀《莊子》——光陰流逝,我因?在大屠殺之夜朗讀長詩《大屠殺》,入獄又出獄了;接著又與這位叫流沙河的老詩人相遇了——在我還未出生的一九五七年,流沙河也因?寫詩,被毛澤東懷疑「影射共?黨」,而?進監獄。於是流沙河對我說,像?我這種受過命運重創的人,內心的刀痕永遠抹不平。那?就放棄詩人去做一個歷史的證人。

接著,他複述莊子在兩千多年前寫出的見證——有個假國被打敗了,侵略者攻?京城,殺人放火,大?兒只得紛紛逃命。有個隱士叫林回,也在逃難的人流中。他懷中?著一塊價?千金的玉璧。突然,路邊的廢墟內,傳出棄?的哀哭。但是追兵越來越近,喊殺聲如雷貫耳,大?兒都驚呼著????。只有林回上前,彎下腰,想拾起?兒。可懷裡的玉璧太大太?,他要拾起?兒,就只能放下玉璧。林回毫不遲疑地選擇了?兒,令大?兒感覺震驚,有人說?這?瓜,???開千金而增添活生生的累贅?林回說這是天意。

?相的傳承也是天意。國家的興衰,疆土的分合,不過是歷史書籍內的某些章節,而?相的傳承?貫穿始終。這種源遠流長的記載習慣,在河山破碎之際,在毛澤東和鄧小平大開殺戒之際,如同老子和莊子筆下的?兒,被?棄於廢墟,徒勞地哀哭著。需要「隱士林回」那樣的傳承者,放棄現實利益,去彎腰拾起?,帶著?逃離追殺,?耐心?養?,磨礪?,在黑暗中延續記載的習慣。

我也在延續記載的習慣。?通過漢語、德語和英語,向全人類公開我的關於大屠殺受害者的記載,同時公開關於中國分裂的思考。再過若干年,我會到我鍾愛的祖先們那兒去。所以我在這裡,在無比輝煌的聖保羅?堂,在德國社會精英?萃的時刻,提前向他們致敬。特別是這個行當最老的師父司馬遷,?了從西漢盛世的歌舞升平中,拾起棄?般脆弱的?相,竟被統治者割掉?丸。他由此喪失身體的繁殖力,可靈魂的繁殖力?因奇恥大辱而茁壯。他寫出的《史記》,還有?一本周文王在地牢裡所著的《周易》,陪伴我逃出了獨裁中國。

無恥和苦難交替支配我們的未來

孩子和?相,在歷史記載裡水乳交融,一個王朝走到屠殺孩子、抹煞?相的地步,氣數早該盡了。可是老謀深算的鄧小平,在一九九二年春天,從北京南巡到深?,提出政局收緊市場放開的救黨方略。

又過了許多年,我還在自己的祖國流離失所。苦難越來越深重,人心越來越麻木。而中國的經濟越來越騰飛。有一種國際流行論調,認?經濟發展可以帶動政治改革,讓獨裁走向民主。於是,曾制裁中共的西方各國,爭先恐後地和?子手做生意,?管他們還在?人和殺人,老百姓要在血?和暴行中苟且?生,就只能變得更加無恥。

無恥和苦難交替循環,支配著我們的過去、現在和未來。天安門大屠殺之後,又相繼發生對大屠殺難屬群體、?類氣功、法輪功、中國民主黨、上訪群體、失地農民、下崗工人、維權律師、地下?會、異議?子、四川大地震難屬群體、《零八憲章》簽署者、茉莉花網絡革命、以及西藏、內蒙和新疆的殘酷?壓——血案層層堆積,獨裁變本加?,如果第一次殺人還雙手顫?,殺的人多了,欠的債多了,就揮刀自如了——而每一次殺人,都能刺激經濟大幅度增長。比如沒有天安門流血,就沒有鄧小平南巡,讓大?兒放棄愛國去愛錢;沒有黑社會式的暴力?遷,就沒有城市的?狂擴張,以及虛?的房地?,以及在「豆腐渣工程」中落馬或外逃的成千上萬的貪官和奸商。

?子手正在獲勝,因?整個國家成?他們的奴?,任意掠奪,任意蹂躪,直到被?乾骨髓。他們對西方生意人說:?們也進來?,在這兒辦工廠、開公司、修高樓、建網絡?,只要不談人權不揭瘡?,?們幹什?都可以。?們在自己國家,有法律有輿論有民意,不可能?所欲?,?們來這兒,就?著我們同流合??。請?管糟?這些河流、天空、糧食和地下水;請?管?用這些廉價勞動力,讓他們沒日沒夜,淪?流水線上的機器。當中國多半老百姓都因?環境?染,而患上各種人體、人心、人性的癌症,就更有錢?了。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??場,永遠潛伏著世界上最大的商機。

以自由貿易之名,不少西方財團和?子手們勾勾搭搭,製造??場,利益至上的「??價?觀」越來越?地影響全世界。中國老百姓都知道,他們有錢,他們有後路,他們終會?棄千瘡百孔的祖國,全部移民到西方,去享受那兒乾淨的土地和陽光,去享受自由、平等、博愛,甚至進入?會,讓被古代獨裁者釘上十字架的耶?,替自己贖罪。

當中國老百姓一旦明白,在民主西方也?不回公義和公平,貪官和奸商作?「?家通吃」的無恥榜樣,就會被紛紛?效;在不遠的將來,地球的每個角落,都會?滿?背井離?而不擇手段的中國騙子??

這滅?人性的血色帝國必須分裂

這個帝國的價?系統已經崩潰,維持?的僅剩下利益的勾結。可是這邪惡?條盤根錯節,令全球化的自由世界一時束手無策。

然而帝國分裂的內在命運,在二十三年前,?大開殺戒的那一夜,就已經註定。以九歲孩子呂鵬?首的《大屠殺死難者名單》,由於以丁子霖?首的天安門母親群體的堅持,將成?一個劃時代的寓言,刻入全人類的史冊。前不久去世的瓦茨拉夫·哈維爾一再?調「無權者的權力」,而在中國,當?望的弱勢群體無法以暴易暴,所剩下的權力就是私下口口相傳——這也是古老的傳統,秦始皇修築長城,不顧老百姓死活,大?兒沒法,就用「孟姜女哭長城」的故事詛?他——直到今天,萬里長城還作?旅遊景點存在著,可在民間寓言裡,?早被一個痛失丈夫的小女子給哭?掉。

孔子曾對著滔滔不?的江水感歎——流逝的記憶竟是如此?——接下來的兩道死訊也是如此?——二○○三年六月二十一日,成都市金堂縣境內的三歲女孩李思怡,因無人照看,被餓死在自己家裡,因??的??涉嫌吸毒,被警察給帶走,羈押了十七天。到二○一一年十月十三日,廣東省佛山市的兩歲女孩王悅,因過馬路,橫遭車禍。小女孩被撞倒在地,氣息猶存,?的身體先後被兩輛貨車?壓。有目擊者將手機拍下的視頻放上網路,七分鐘內,十八人路過,均視若無睹,見死不救。遍體鱗傷的小女孩,最後被一位?破爛的阿姨抱起來,送醫院?救,終於夭折。

血已經變冷了,心已經變硬了。而在九歲男孩呂鵬遭屠宰時,中國人的血還在沸騰中。

誰願意做被?子手的經濟策略所洗腦的中國人?在中國,都習慣說,我是四川人,我是陝西人,我是廣東人,我是北京人。就像我住在柏林時,大家習慣說,我是美國人,我是德國人,我是西藏人,我是羅馬尼亞人。如果一個臺灣人對我說,?們中國總是以大欺小。我就會說,?指的中國與我的四川沒關係。

在出逃前夕,我曾和一個雲南邊民聊天,他說,我們雲南,和?們四川不一樣。我們出國,比?們出省更容易,?巴幾下眼睛,我們就到越南、老?或者緬甸喝茶去?。所以雲南和越南、老?或者緬甸,合?成一個國家,還要方便些,至少比千里??去北京和上海方便。我說?這不是賣國論調??他說國家幾斤幾兩重?能賣得動??

在古代,新疆、西藏、內蒙和臺灣,都是異域。唐朝的文成公主嫁到吐蕃,?民國的某個上海女人嫁到美國,同樣引起善意的轟動。藏人?什?要頻頻自焚??如果他們是一個與四川和雲南接壤的國家,不受到來自獨裁北京的彈壓,恐?這個能歌善舞的高原種族永遠想不到要惹火燒身。

這個滅?人性的血色帝國,這個地球災難的源頭,這個無限擴張的??場,必須分裂。

?了孩子不再死於無辜,這個帝國必須分裂;

?了母親不再無辜地失去孩子,這個帝國必須分裂。

?了中國各地的人們不再流離失所,淪?世界各地的累贅,這個帝國必須分裂。

?了葉落歸根,?了將來有人守護祖宗的墓園,這個帝國必須分裂。

?了全人類的和平和安寧,這個帝國必須分裂。    

(二○一二年七月至八月,於德國柏林)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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